【寫在醫療現場的眼淚與勇氣】
那天診間來了一位「想直接解脫」的病人
昭姨拄著四腳助行器挪進診間時,整個人痛到縮成蝦米狀。癌細胞從乳房啃食到骨頭,連坐馬桶都能痛到飆淚。那支被她握到發燙的呼叫鈴,記錄著每15分鐘就要打嗎啡的日常。
「謝醫師,與其這樣活,不如給我一針痛快!」她泛黃的指甲掐進掌心,說出無數末期病人相同的懇求。但當我建議住院控制疼痛,她卻像受驚的鳥兒奪門而出——原來她誤會「住院等於插滿管子等死」。
家屬最煎熬的選擇題:治療VS放手
三個月內四次反覆住院,兒子阿海始終是母親最堅定的守護者。當醫療團隊看見降血鈣治療效果越來越差,這個穿褪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,卻在深夜護理站說出讓人心驚的話:「我知道媽媽會走,但能不能讓她『好走』?」
我們在病房外長椅上展開關鍵對話。阿海掏出手機給我看去年家庭旅遊影片,畫面裡昭姨還能笑著醃脆梅。「你看她現在連翻身都要靠人,可是上週清醒時,還記得提醒我繳信用卡費…」他拇指摩挲著手機邊框,螢幕映出泛紅的眼眶。
醫療團隊沒說出口的潛規則
處理高血鈣就像與時間賽跑,每次點滴要打滿4小時,但舒適期從兩週縮短到三天。護理師私下問我:「這樣真的算治療嗎?還是延長瀕死過程?」資深學姊教我辨認「家屬放手訊號」:當他們開始問「如果不治療會怎樣」,就是準備好面對終點。
但阿海不一樣。他清楚每支針劑的極限,卻堅持要打。「如果不降血鈣,媽媽會不會在昏迷中痛苦好幾天?」這問題戳中安寧最難的盲點——我們能停止延命治療,但無法精準控制死亡節奏。
藏在醫療術語裡的人性溫度
最後那次住院,昭姨進入「清醒與昏迷的模糊地帶」。某天查房發現她床頭擺著插滿野花的水杯,阿海靦腆說:「媽媽年輕時最愛去後山採花」。我們悄悄調整鎮靜劑量,讓她在花香中偶爾睜眼,又不至於痛醒。
停止降血鈣治療那晚,監視器上的心跳數像退潮般緩降。阿海握著母親的手哼起《望春風》,那是昭姨當年在紡織廠邊工作邊哼的曲調。凌晨三點二十六分,最後一次呼吸輕得像花瓣落地。
安寧病房教我的生死學分
- 疼痛會扭曲求生意志:九成求安樂死的病人,在疼痛控制後會重拾生活動力
- 死亡需要儀式感:從病房插花到播放老歌,都是重要的告別準備
- 醫療決策要留「後悔空間」:我們用三天觀察期,確認家屬不會因衝動決定遺憾終生
- 善終不是放棄:停止無效醫療後,我們增加每小時口腔護理與翻身按摩
家屬最常問的揪心問題
- Q:不打營養針是不是餓死病人? A:末期病人身體無法代謝,點滴反而會造成肺水腫更痛苦
- Q:嗎啡打多會加速死亡? A:適當止痛劑量反而能讓病人放鬆呼吸,臨床顯示不會縮短生命
- Q:怎麼知道是「時候到了」? A:出現「死亡三現象」:只喝微量水、整天昏睡、四肢末梢變冰
【最後的溫柔練習】 昭姨離開後兩週,阿海帶父親來門診。那個曾經崩潰到要問神明的老先生,現在隨身帶著昭姨的粉餅盒。「她交代我要每天擦得香香,才不會被護理師嫌棄啦!」原來安寧療護最美的結局,是讓活著的人學會帶著愛繼續前行。